在央企工作近二十年,我在人力资源管理工作中有一个模块是离退休人员的管理,原公司2016年在册的离退休和内退人员共有50多人,这是很多企事业单位中人力资源管理者很少接触的工作内容,因为现在绝大多数离退休人员都完全社会化了,只有国家公务员单位和少量国企、央企涉及这一块工作。因为历史原因,公务员单位和少量国企、央企中有一些内退人员,还有一些人员因为当年社保遗留问题而导致到了离退休年龄没有进入国家社保系统管理的老人,这样原有的企业就成了这部分老人的养老机构,对接其相关的养老待遇工作。再加上在社保机构正常办理了离退休手续的人员还有党组织生活和企业部分福利待遇的管理工作。说实在的,做好这一块的工作是很有挑战性的。除了大量的不同地方政府文件的研读,消化和转化,还有就是如何与这些生活地域不同、年龄结构跨度大的前辈们相处,这真的是需要能力和耐力的。
记得当年我所在的公司与另一家兄弟公司合并,成立了更大的新区域公司。我刚接手新公司的人力资源管理工作,一切都需要重新消化和整理。而离退休人员的管理工作更是我以前工作很少涉及的,因为原公司几乎没有退休的人员。接手这新工作时,面临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去深圳市二医院探望一位病危的素未谋面的退休老工程师和协助办理他几日后的丧葬事宜。在这之前,公司没有系统的管理制度和流程可以参考,只能找到零星的过时文件。面对他家属对公司的各种期待,我知道合法合规有温度地处理这些事宜是多么重要。刚接手的我赶紧找北京总部的离退休管理部要来了相关指引文件,但各个地方政府人社部门的有关规定还是有差别的,我和同事们又连夜研读了深圳本地的相关规定文件,终于及时做完了公司《治丧工作管理指引》、《丧葬补助费、一次性抚恤金办理流程》的审批和发布工作,在繁杂的工作中找到了一点头绪。后面一段时间,我们人力资源部应这位去世退休老工程师亲属的要求,协助查阅其人事档案,为撰写其生平提供材料依据。协助家属将这不幸的消息通知了其原在公司的相关老同事,全力协助其家属办理社会保险、公司集体购买的商业保险和丧葬、抚恤等相关事宜,那种心情很沉重也很复杂。一个人只有看过了生死,才知道时间有多宝贵,才懂得要珍惜时间。
这项突如其来的工作完成后,我和部门同事们进行了工作小结,我记得当时跟大家说:“面对老人无小事,事事需要用心和耐心。”后来我们花了大量的时间研读了国家相关法律规定,深圳、北京、上海、南通等地政府的相关政策文件,了解了居住在各地的离退休人员的现状,陆续拟订、发布了《公司内退、离退休人员管理规定及薪酬福利标准》、《公司内退、离退休人员健康活动管理规定》等相关文件,统一规范了相关的制度流程,为后面几年的这一块工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随着跟原公司的前辈们接触多了,我的感触也越来越多。当时原公司离退休人员的年龄差距很大,有由于很多历史原因很早就办理了内退的50多岁的人员,也有享受离休待遇的年近90岁的老干部。他们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一本书,各有精彩;当时这些人员的健康状况也各有差异,有依然活跃在返聘岗位上的,也有一些一直承受着病痛折磨的。每次去做一些慰问,看到那些躺在病床上的前辈时,我都感慨万千,心情特别沉重,因为看多了这些老人的痛楚,我经常会重新思考自己工作的意义。我在想,当人老了,他们需要的是什么?
身体的健康是老人们最重要的刚需。记得有一位60多岁的大姐,年轻时身体并不是太好,所以她内退后坚持长年游泳,这个坚持让她后来身体状况越来越好,再加上她热心公益事业,做了十几年的深圳义工,良好的身体状况和乐于赠人玫瑰的爱心,让她到了退休后依然活得热气腾腾。尽管她有时也会跟我们诉说一下以前工作时受到的不公的待遇,但我知道,她早已用更好的身体状态和努力向上的当下治愈了以前工作中带来的许多不快。
这些前辈中有好几位是有大病的,虽然有些人有国家医疗保险的大病保险覆盖,但是生活依然很辛苦,一方面是身体上的痛苦,另一方面是经济上压力太大。如果是子女条件好可以照顾的,还好一点。我记得有一位退休老工程师很不幸地先后失去了女儿和妻子,60多岁成了独居老人,身体又不是太好,虽然有社区的一些照顾,还有原公司的一些慰问,但毕竟这些抵不过一个人要走的漫漫长路。我们当时能做的就是时不时致电问候或者探望一下他。没长期护理过生病的老人不足以谈孝心,不懂得病重老人的艰辛不足以谈成熟。身体的健康对老人晚年的生活质量是多么重要啊!所以年轻人要从现在开始锻炼好身体,给自己储备一份高质量的未来。
每次公司组织敬老的一些健康集体活动,我们都会提前征求前辈们的意见和建议,把方案考虑得尽量周全和谨慎,活动中也是把安全因素放在第一位。因为几十个老人家一起外出需要的是几十份关注。保证每位老人的安全和健康,这是最重要的。
真正的尊重是老人们心理的渴求。在那几年的工作中,我们部门几个人一起走访了很多离退休的前辈,耐心去研究老人心理学,希望可以从日常的工作中真正做到尊重老人,爱戴老人。我们懂得很多老人家一到发放离退休工资的时间就会拿着工资卡去银行查询到账情况,他们中很多都不会用年轻人的智能手机,也没有开通网银,所以我们会做到及时或提前发放,免得他们来回白跑一趟;我们也知道很多前辈听力不好,所以我们在跟他们打电话时必须提高音量,有时还得一句话重复好多遍;我们部门还专门备了一个通用的老花镜,以防他们来公司看资料时备用;我们也会跟公司申请车辆接送那些需要去医院但行动困难的前辈……我们尽量把日常的工作做到合法合规,但同时更具温情。这是对老人真正的尊重,也是一种真心的日常陪伴。
我们有时会突然收到离退休前辈的电话,让我们一定去一趟家里,等我们放下手头繁忙的事务,火急火燎地去到他们家里时,我们发现其实我们只是要认真做一个听众就好了。有几个老前辈已年逾80,有时在家想起年轻时受到的一些不公的待遇,心中意难平,觉得自己一定要在有生之年找到“公家”再道个理,希望有个更好的结局。说实在的,对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一些问题,我们这一代很少接触,对于很多年前已经盖棺定论的东西,我们也很难再翻出来重新审定,对此前辈们心中也有数。我们能做的就是尊重他们,做一个共情的倾听者,多花点时间听他们讲进过去的故事,陪他们稀释一下心里的苦。每每看到老前辈眼中噙满的泪水,我都觉得我们这些人是多么幸运,能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不用去担心这个美好的时代会给我们那么厚重的压力。有时我们也会主动去到前辈们家里听听他们以前的故事,听听他们对公司的建议。有时我们部门几个同事开玩笑说:“我们对自己父母都没有这样耐心过!这是多么难得啊!”每每离开前辈们的家时,那不舍的握手道别让我觉得这就是两代人之间互相的尊重!
当原公司有不少年轻员工看到我们做的离退休人员管理工作那么琐碎而且看似对现在企业毫无意义,会不解地问我:“这些老人家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似乎与我们的工作并无交集,他们中有些人甚至会因为N多年前的历史问题迁怒于你和为难你,与你也非亲非故的,你为什么还对他们那么好?”我说:“确实,这些人与我非亲非故,没接这份工作前这些人甚至从来没见过,但是既然现在这是一份我们必须承担的工作,那我们就要真心真意把它做好!只有你尊重了自己工作的价值,别人才不敢看低你。很多历史问题我们改变不了,但至少可以做好现在!”这是我的真心话,因为我觉得人与人相处,真心换真心,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愿不愿意去尊重他人,特别是对那些你觉得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人都能做到真心尊重,这才是难得的人格。这些已经不在工作岗位上的前辈们可能对我们的工作没有直接的利益输出,但是他们曾经对这个企业、社会和国家做过工作,有些还做出了不少的贡献,那我们就要代表这个企业、社会和国家来尊重他们,这是真正的企业责任和担当。如果我们用心,还可以从不同的他们身上学到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能从前辈身上学习,他们中绝大多数是乐意教的,因为他们觉得这是在尊重他们。我觉得,能把一份他人认为没有意义的工作做到极致,并能从中找到非凡的意义并获得他人的尊重,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这里面包含了太多的用心和真正的尊重。当你觉得你是在尊重他人的时候,其实你也是在尊重自己。
“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几年的用心相处,很多前辈和家属对我和部门的同事都特别亲热,好多前辈甚至把我们当自家孩子看待。他们经常偷偷地坐着公交车老远地跑来公司跟我们拉拉家常,唠唠嗑。我不忍他们颤颤巍巍地又去坐公交车,经常让部门同事开车送他们回家。几年里,原公司的老前辈先后走了好几位,对于他们的离世我们也感同身受,我们尽力协助其家属做好善后工作。我还记得2014年南通的那位前辈去世后,他的老伴和女儿山长水远地坐飞机来深圳给我们送南通特产,她们说就是想感谢公司多年来对他们家的照顾和关心,也想见见经常在电话里耐心沟通的我们。这种尊重和感情是相互的,他们的真心也一直激励着我们不忘初心,温暖向前。
因为工作原因,我现在离开原公司已经有5年多了,因为不放心,所以我呆在原公司的离退休工作群里有两年多,因为真心对待过,所以希望后面接手的人可以继续尊重和爱戴这些前辈们。这是一份工作,更是一份不舍的情怀!
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时不我待,我辈需珍惜时光,不负韶华。今又重阳,思念家里的老人们,也想念原公司那些年我敬过的前辈们。衷心祝愿天下老人都健康长寿,快乐幸福!